2.

远上寒山石径斜, 白云生处有人家.

正值晌午, 雪后初晴, 明艳的日光将落雪映照成一片晶莹的白色. 鬼推开木门, 半眯着眼瞧着这明晃晃的光亮, 陷入了短暂的失神.

那段往事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, 如同遗忘在角落里的刀刃, 虽然落了灰蒙了尘, 但会在人不小心触碰到的时候, 悄无声息地划开一道伤口.

他向阳光走去, 冬日的艳阳如暖泉般瞬涌上前, 浸没着他包裹着他, 以一种陌生却温暖的温度.

没有皮肉在阳光下气化的巨大痛楚, 只有柔和到不似真实的暖意.

鬼不怕疼, 但他却顾忌阳光.

即使他现在可以毫发无损地在阳光底下自在活动, 一如他随风湮灭后又毫发无损地在阳光底下醒来.

他复活了.

他离开了故土, 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北方边陲小镇.

小镇属于传说中疆域辽阔的强大帝国, 高丽王室文字的始源之地, 一个不需要他守护, 也不能由他覆灭的所在.

语言交流对早已通晓王室语言的鬼来说并不困难. 山林距人类的聚居地有一段距离, 其中不缺飞禽走兽, 石块木料也一应俱全, 鬼便在此住下了.

鬼鲜少捕杀人类, 只猎杀些野兔黑熊之类的动物, 一来它们的血可以果腹, 二来无用的皮毛可以卖了同镇上商贩换取些用具. 过往喋血的岁月已经令他厌倦, 他不想再因为这件事招惹麻烦.

除此之外,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.

他仍然昼伏夜出, 仍然以血为食, 仍然...孤独一人.

“阿爬...”正当鬼出神之际, 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拽住他的裤腿, 顺带将鬼的思绪也一带拉了回来.

“你跑出来做什么!”他出门的时候明明见团子正睡得香甜, 哪曾料到这连路都还不会走的小家伙竟会跟着自己爬出了屋. 鬼急忙将外套脱下来把团子整个罩住, 以防阳光灼伤小小的吸血鬼.

布料下的物体小小地挣扎了几下, 最后从衣服间隙中探出一只藕节般的手, 然后是团子圆滚滚肉乎乎的脸蛋:”阿爬, 雪.”

团子献宝似的将手中握着的一团雪放在鬼的手心上, 然后在宽大的外套底下捣鼓起来.

“不怕...阳光么...”鬼觉得奇怪, 不由用手揉了揉小家伙柔软的头发, 外套顺势从小家伙头顶滑了下去, 露出底下正在成型的两坨不明物体.

团子这里盘盘那里拍拍, 堆出了两个说圆不圆, 说扁不扁的雪球.

小的那个只有团子的拳头大, 大的倒跟常见的冻柿子差不多, 两只雪球紧紧挨在一起, 看上去像个平放着的葫芦.

大功告成. 团子咧开嘴朝他笑, 一双大眼睛像藏了这满地晶亮的雪, 闪烁着兴奋的光.

“这是什么?”

团子牵着鬼的手在大雪球前印了个手印. “阿爬.”

又张开小小的手掌按在小雪球旁的雪地上. “我.”

“……”

鬼摸着自己的耳尖, 不发一言.

团子像模像样地学他揪自己的耳朵, 也不敢再笑了, 抿着嘴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.

“……我长得哪有这么圆.”鬼穿好外套后把团子抱了起来, “走了, 带你抓兔子去.”

团子啪啾一下揪住了鬼的耳朵尖, 觉得这颜色真好看, 好似树上挂的红柿子.

黑袍身影渐行渐远, 留下地上两个雪团子, 在被插在雪中的松枝的遮蔽下紧紧依偎着.

是复活, 更是新生.